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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出发去冒险, 在郎飞结与地壳的起伏山峰

飞翔的鸟插图。

永恒的被注视着–美国印象-尤金奥尼尔观后


这是兔子洞戏剧社的第一次课后作业,为剧作家尤金奥尼尔的纪录片美国印象写观后感。一并收录至博客中。

The hours.

Dear Leonard. To look life in the face. Always to look life in the face and to know it for what it is. At last to know it. To love it for what it is, and then, to put it away. Leonard. Always the years between us. Always the years. Always the love. Always the hours.

对于有些作品,特别是那些关于我们的存在与生活的作品,我一直不知道应该用何种姿势去和它相处,语言苍白而破碎,分析冰冷而生硬,沉默和拥抱虽是最好的方式,却无法通过不见面之外的途径而达到。
最终我发现的一种可能是以作品诠释作品,用句子来表达句子。

所以看完片子之后,浮现脑海的首先是这部奥斯卡影片《时时刻刻》。

奥尼尔说他错投胎成一个男人,如果他是一只海鸥, 一条飞鱼,那么生命会快乐的多。

他的一生的作品,也正如这部影片一样,呈现鲜明的回环结构,从自我,到家庭,到世界。然后再从世界回到家庭,最终归于自我。

王家卫在一代宗师里说要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我曾经觉得这几者一而二,二而一,毕竟如果见不到众生的镜子,一个人呆在静室中无论如何是见不到自己的,而如果没有对自己生命中那些狂喜与悲恸的体识甚至洞察,又如何去看清他人在面具之下真正的心事。所以奥尼尔也说:

One’s outer life passes in a solitude haunted by the masks of others. One’s inner life passes in a solitude haunted by the masks of one’s self.

奥尼尔最接近自我的时刻又是什么呢,暮年时的收尾之作是对幼年时海边地凝视的回望,从宾馆出生,在宾馆死去,从海边成长,在海边老去,即使名满天下,却始终坚持的弃绝信仰,放弃商业合作,甚至离开妻儿远走海外,这种生命底色是无人可以走进的大海,孤独,宏大,无情而又悲悯,这个社会中的关系在海浪中被涤荡渐清,最后只留下在天地之间恒常的海,伴随着弥散在海面的浓雾。

这种孤独是每个人的宿命,却又似乎和永恒相关。

是的,永恒,我突然发现了一条串过这些破碎叙事之后的一条暗线,奥尼尔的第一次自我的彰显是就信仰的问题与父亲闹翻,家庭中的痛苦不休不止,教堂里的上帝却不见踪影,永恒的许诺被生活的破碎打成一地鸡毛。
而之后呢,我并不知道奥尼尔在牧师酒吧的那天下午,他到底想到什么,才会让人在生死线上第一次获得一种顿悟般的提升。这看起来就像一种神迹,可是奥尼尔显然没有从这种戏剧化的体验中感受到上帝的存在。

起先,人认为自己可以永恒,后来他们在关系中寻找永恒,或者试图通过把自己复制给子孙而获得永恒,等到这一切尝试都失败之后,人终于发现永恒是一种幻象。而最接近这种幻象的,可能正是孤独在天地中看到万物的某一个瞬间。

这也许能解释活着根本的驱动力之一,就是那个时刻,那个与永恒融为一体的时刻,把它清晰的描写出来,不多不少的刻画下来,于是,永恒就可以被保存。

同样在《时时刻刻》中,衰老的作家说
I wanted to be a writer, that’s all. I wanted to write about it all. Everything that happens in a moment. The way the flowers looked when you carried them in your arms. This towel, how it smells, how it feels, this thread. All our feelings, yours and mine. The history of it, who we once were. Everything in the world. Everything all mixed up, like it’s all mixed up now.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calora在死后不顾奥尼尔的遗嘱,执意要出版《the long journey to the night》,那就是奥尼尔的永恒,是作品的永恒的,是奥尼尔感受到那一个瞬间的永恒。

也同样是让奥尼尔被永恒的看见。

being seen

被看见似乎是理解关系的一个关键所在。

如果前文成立,那么当奥尼尔在大海边静坐的时候,他会想些什么,当然他会感受那个接近永恒的时刻,可是除此之外呢,他会也想到家庭中那些鬼魂么,会想到那个影响自己一生的早夭哥哥,那个坐在那里却仿佛不在的母亲,那个背叛了自己天资的父亲么?

我想是会的。

正因为众生这面镜子如此混乱混浊,所以面前的大海才会这样干净澄澈。正因为在众生那里看不到永恒,所以在海面的鳞光才会让人心神俱醉。

所以他应该也希望被看见,多年之后他在剧作中化身为自己的哥哥,父亲,使用成长后的目光去注视多年前那个海边孤独的孩子。也许他也希望这个孩子被埋没的感情也被剧作的读者看见,不过我猜那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通过这种一种时空穿越的方式,他可以安慰自己灵魂深处那个被困往的孩子。让他平静下来。

一个人的存在不是不证自明的事情,如果没有人看到,那么他最终会为了认知一致而消灭自己。

这是最极端的情况,而次一级的,一个人的情绪,欲望,认知,也同样是被看见才会存在下去。

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如同旧语,国家不幸诗家幸。它给了奥尼尔持久的动力去探索自我,直面自我,也给了他足够的痛苦让他直到死去,或者才完全释然。

我曾经想成为一个作家,而这种想象的动力之一,就是有天可以让天下都看见我的爱恨,即使一些转瞬即逝的感觉也可以被放大,那是一种多么坚实和幸福的被看见。

后来发现,这种被看见,更像是柏拉图的洞穴人,面对那些对着影子欢呼的民众时的所要处理的场景。沟通带来误解,诉说的尽头,都是被符号的面具。

而且对有些情绪,探索自我和发明自我的差异仅隔一线,思考痛苦也是在放大痛苦。能带来持久动力的东西,也具有毁灭自己的可能。未来太不确定,于是我终于在这种力量面前退缩。选择了更平庸更安全的道路。

我不知道对于奥尼尔而言,如果让他回头看这一切,在天斌和幸福之间做一选择,他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只是对于我们这些读者而言,这样一个存在着奥尼尔的世界。无疑是更为幸运的一种宇宙。